纪伯伦《音乐短章》全文阅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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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纪伯伦 上传者:admin 日期:07-10-07 |
音乐短章
纪伯伦
我坐在我心灵的爱恋者身旁,听着她的诉说。我悄然无语,静静地倾听着。我感到在她的声音里有一股令我心灵为之震颤的力量。那电击般的震颤,将我自己与自己分离,于是我的心飞向无垠的太空,在那里畅游。它看到世界是梦,而躯体是狭窄的囚室。
一种奇异的魔力,汇入我爱人的声音之中,它随心所欲地支配我的情感。因着那让我满足于无言的魔力,我竟疏淡了她的语言。
人们哪,她就是音乐!我听到了她,――当我的爱人在某些情词之后叹息时,或在某些情词之中微笑时;我听到了她,――当她有时用断断续续的语言,有时用流畅连贯的语言,有时又用留一半于唇间的语言讲述时。
我用我听觉的眼睛,看到了我爱人那颗心的影响。她让我全神贯注于她通过音乐----心灵之声----张扬的感情的瑰宝,而顾不上品尝她语言的珍馐。
是的,音乐是心灵的语言,曲调是撩拨感情之弦的阵阵和风。她又是叩击感觉门扉的纤纤素手。她唤醒记忆,这记忆便将曾对其发生过影响的种种往事追寻,再现。
音乐是呼唤着的温柔曲调。如果她是凄切的,她就唤回痛苦和忧伤时光的回忆;如果她是欢快的,她就唤回舒朗和欢乐时光的回忆。她将唤回的一切置于想像的册页上。
音乐是令人忧愁的声音的汇聚。你听到她,她便让你驻足,使你的心中充满痛苦焦灼,像幽灵幻影为你描绘不幸。
她又是令人欢快的旋律的汇编。你感受她,她便攫住了你的整个身心,于是她在你的胸肋间欢快地跳舞。
她是琴弦发出的铮铮之声,带着以太之波飘入你的耳际。她可能化作一滴热泪,从你的眼里流出,这眼泪是由情人远离的痛苦或时光之齿噬咬的伤口的痛楚引起。她也许化作一个微笑,从你的双唇间绽出,那微笑实际上是幸福和安乐的表征。
她是临终者的躯体:它有灵魂,来自愿望;它有理智,来自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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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出现了,于是音乐启发了他,作为来自上苍的一种语言。和其他语言不同,她讲述的是心灵的隐蕴,在一颗心对另一颗心之间,因为她是心灵的私语。她像爱,其影响遍及人寰。于是沙漠里的荒蛮歌唱吟咏了,宫殿中国王们的前后左右震动了。丧子的母亲把她和自己的哀恸哭号交织在一起,这时她便令铁石心肠者心碎;欢天喜地的人将她与自己的快乐一起传播,这时她便是鼓舞被灾难击倒者的一曲颂歌。她又像太阳,用阳光照活了田野上的所有花卉。
音乐好似明灯,驱赶着心中的黑暗,照亮了心房,使心底隐藏的一切呈现出来。乐曲在我看来,是真正自我的倩影,或是活生生的感觉的幻象。心灵如同明镜,立于世上各种事件和各个行为者面前,反映出那些倩影和那些幻象的画面。
心灵是品评之风面前的一枝柔嫩的花朵,晨风吹拂着它,朝露压弯了它的纤茎。它又是小鸟的啼转,把人从蒙胧中唤醒。于是人去倾听,去感受,同它一起歌颂智慧――小鸟甜美啼啭和自己细微感情的创造者。那啼啭激发了他的思维力,于是他问自己,问周围,这微不足道的小鸟的歌声,究竟道出了何种秘密,竟能拨动他感情的琴弦,向他启示前人书著中包含的意义?他探究,询问:小鸟是在呼吸田野上的花朵,还是在效学树冠上的柔技?是在模仿流泉淙淙,还是在同整个大自然畅叙友情?但是他未能找到答案。
人听不懂枝头小鸟说的是什么,也听不懂鹅卵石上轻轻流淌的泉水叮咚和缓缓推向岸边的阵阵涛声。他不解雨水不住地滴落在树叶上讲述的故事,不懂其用轻柔的指尖敲击玻璃窗时讲述的故事。他也不懂微风对田野上花朵诉说的是何种情愫。不过他感到他的心知晓并理解所有这些声音的意义,因此才时而高兴为之震颤,时而又因忧愁和烦恼为之悸动。一些声音用一种隐幽的语言呼唤他,智慧将之置于他的自然天性面前,于是他的心同自然频频交流,而他自己却默默无言,犹豫惶惑,伫立一旁。或许眼泪替代了他的语言,因为眼泪是言语最好的传递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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音乐在大军的前面行进着,走向战争。她更新着他们炽热的决心,鼓舞着他们征战的斗志,像万有引力收聚着他们的散兵游勇,把他们组成不可分开的队伍。诗人没有行进在大队的前面,走向战场,走向那死亡之所,没有。演说家也没有。笔和书不陪伴他们,而是音乐走在他们的前面,像一位伟大的统帅,给他们衰弱的身体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,在他们心中激发出对胜利的热爱之情,从而战胜他们的饥渴和行军的疲劳,全力以赴地去战斗。他们跟随在音乐的后面,欢欣鼓舞,跟随着死亡来到恶敌的土地上。就这样,人类的子嗣利用世界上最神圣的事物,去普及世界之恶。
音乐是牧羊人孤独时的伴侣。牧羊人坐在一块岩石上,坐在他的羊群中间,以他的芦笛吹奏出他的羊儿听得懂的曲调,于是羊儿乖乖地吃草。对牧人来说芦笛就像一个从不分离的朋友,一个可爱的伙伴,用熙攘的牧场代替了山谷可怕的寂静,用感人的音乐曲调,驱赶了孤独,使空间充满甜蜜与温馨。 音乐引导着旅者的驼轿,减轻旅途的劳顿,缩短漫长道路的距离。于是良驼不再在沙漠荒野行走,除非听到驱赶它们的歌声;驼队不再接受沉重的负载,除非在骆驼脖子上系上驼铃。聪明人在我们这个时代用各种乐曲驯养猛兽,用甜美的歌声驯服它们,这些并不算创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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音乐陪伴着我们的灵魂,和我们一起越过生活的各个阶段,和我同悲共欢,同甘共苦,音乐,在我们快乐的日子像一位天使,在我们艰难困苦的日子里,又像一位怜恤的亲人。
婴儿从隐秘世界来到我们的世界,产婆和亲人们用欢乐的歌声迎接了他的出生。欢乐的歌,表示对婴儿来到世上的欢迎。当婴儿见到光明时,用啼哭问候他们,他们则以欢呼来回应他。他们好像以音乐和时间比赛,看谁先告诉他神性的智慧。
婴儿啼哭时,他的母亲走近他,带着自己充满温爱的歌声。他停止了啼哭,因体现了母亲疼爱的曲调而高兴,于是惬意而睡。在母亲的悠扬的曲调中,有一种力量,一种催眠的力量,让她的孩子垂下眼皮。她在那些轻柔的曲调中糅进了宁静,于是使曲调更加甜美;抹去了曲调中的畏惧,使之充满慈母气息,直到婴儿克服了不眠,睡着,他的心飞向灵魂的世界。倘若母亲用西塞罗①之舌说话或读伊本·法利德②,孩子是不会入睡的。
一个男子,精心选择了他生活的伴侣,他们的两颗心因婚姻的纽带而合一。他们听从了智慧从一开始就写在他们心上的忠告,于是亲人们和密友们聚在一起,当新婚夫妇在婚礼上缔结良缘时,他们唱起了颂歌和流行曲,让音乐成为证婚人。在拢岸将息之日,我仿佛就是它,――一个混杂着甘甜的可怕的声音,一个在上帝创造物中歌颂上帝的声音,一个唤醒沉睡的生命,让它前进,传遍和充满大地的声音。
当死亡来到时,音乐表现出生命故事的另一番情景。我们听到哀伤的音乐,我们仿佛看到她用悲痛的阴影充满空间。在那痛苦的时刻,当心灵向这美丽世界的海岸告别并飞向那永恒的大海,将她的物质骨架抛于歌唱者和哭丧者的手中时,他们以哀婉的调子大放悲声,他们给那个物质实体覆盖上湿土,让他在墓中安眠,用带着压抑意味的声调和表示忧伤焦灼的歌声----只要黄土在黄土之上,他们就不断重复着那些曲调,为他送殡。一旦它们变得陈旧,只要心念着已逝者,它们的回声就依然长留在人们的细胞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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